2010年8月10日 星期二

因教學而發生和發酵的閱讀

我期待,閱讀的推動,
無論是讀書、談書或
以書為名目的相聚,
最終是回到人與人的關係中,
讓人的走動成為
對抗校園或家庭生活裡單調無趣的那一塊,
讓彼此的生活因此活力豐美起來。


前言

作為一個日復一日在教室裡為孩子上課的老師,我最害怕或想要抵抗的是單調重複、孤單、無趣──總希望課堂裡有新鮮的材料,更期待學習的過程是活力滿溢的。雖然市售的教科書有不同版本可供使用,但如果只是以其為本,劃地自限,無論大人小孩都難免落入單調無趣的困境,更無法滿足孩子們對人生千奇百怪的提問。作為一個老師,得要回應那麼多來自不同家庭、經驗不同生活境況的小孩,我要如何裝備自己,讓自己源源不絕?我認為除了參與社群、人我對話、拓展自己的生活體驗,就是要仰賴閱讀了。
幾個月前,因為閱讀典範學校的訪視委員到校參訪,我上場作了十五分鐘的報告,說說自己在社會科教學裡的閱讀。在準備的過程中,我問自己:我在課堂上有推動閱讀嗎?我好像有跟學生介紹過某些書籍,但又好像沒有推動什麼。我打電話給小帽子提我的疑慮,在跟她的對話中才釐清:這次的寫作其實就是在呈現我因為教社會課、因為備課而發生的閱讀——因為要準備應答學生,所以在備課時,我上網讀資料或找跟課程主題有關的書;因為希望課堂有變化,所以從書裡找靈感,想活動;因為帶備課的繪本回家,結果在我四歲兒子身上發酵出神奇的力量——我於是在這個脈絡下提筆寫作,把自己享受到的樂趣跟大家分享。

備課就像玩拼圖,老師也要享受其中

任教六年級社會課四年半以來,我逐漸發展出的備課模式是:
(1) 我先從課文裡找點子──這個「點」是可再擴充發揮成故事的題材,或是關鍵字詞,或是要進一步查閱細節資料的小主題,或是可發展成遊戲和活動的內容。
(2) 閱讀網路或專書裡的硬知識——這個部份主要是把老師本身裝備好,雖然我們是在小學教書,但是可千萬別把自己給「做小了」,而是要用「做大」的精神來吸收新知,把自己當塊海綿。我通常習慣用google找圖片,或上維基百科全書的網站讀資料,這個動作一方面有助於製作簡報,一方面可以確認自己過去累積的知識是否無誤,有時也會意外發現好網站。在閱讀資料的過程中,必須一邊讀一邊寫成筆記,有時是記綱要,有時是寫下容易遺忘的細節,這個過程雖然花時間,但是對於讓自己更熟悉素材很有幫助,同時可以把生冷或硬梆梆的知識給軟化,把繁雜的資料條理化、消化、去蕪存菁,如此才能再帶回課堂給學生。
(3) 搭配跟課程主題有關的繪本、書籍或剪報——這得靠平日的蒐集積累,有些書適合老師看,有些則可帶進課堂給學生讀,或由老師挑段落來唸給學生聽。有時我也會在書裡發現一些idea,把它轉化為課堂裡的活動。
(4) 搭配電影或影片,讓知識更立體——許多歷史事件或社會事件在文字描述中難免平板或不夠生動,如果有好的影像就可以彌補文字之不足,讓抽象知識或遙遠時空下的事件更具有立體感,讓學生有親臨其境的感受,但是影片怎麼挑、怎麼放、怎麼講解,都會影響教學的效果。
(5) 生命經驗或生活故事的分享——教室裡所有的教學還是要回到師生關係裡去經營和發展,適度地跟學生講講自己或他人的生命體驗,讓孩子有機會看見老師在課堂以外的其他樣貌,或從別人的生命故事中獲得學習,我覺得除了能增加課堂互動的樂趣,也會讓教學憑添更多人味。
其實備課就像是玩拼圖,在拼拼湊湊的過程中編織出一點樣子,看哪些地方需要講講故事,哪些部份適合玩玩遊戲,哪個議題得硬生生解釋名詞,哪段內容教學生可以跟學生談談觀點、帶學生思考不同的價值和意義。然而不管是怎麼拼圖、怎麼編織,總希望是好玩有趣又有深度的,如果老師自己都覺得無趣,小孩就不可能充滿熱情,那麼老師就有可能要花更多力氣來管秩序。

我拼圖的手法舉例

六年級下學期南一版社會課本單元1-2「世界的連結」,將東、西方的連結與世界的發展分為四個時期介紹:傳統科學技術的時代、航海技術發達的時代、機器取代人力的時代、資訊科技發達的時代。其中「傳統科學技術的時代」,我挑了漢朝時期張騫通西域的故事作為可發揮的「點」,而「航海技術發達的時代」則以明朝鄭和下西洋的故事作為擴充的「點」。
閱讀網路或專書裡的硬知識,把課本中沒有的細節補足,掌握趣味和故事的背景脈絡,例如:
¨ 所謂的「西洋」指的是哪裡?
¨ 鄭和本來不姓鄭,為什麼後來姓鄭?他跟明成祖怎麼相遇的?
¨ 據說明成祖派鄭和下西洋的原因是跟找惠帝有關,為什麼呢?
¨ 鄭和率領兩萬多人的海軍船隊出航,這些人在船上做什麼?白天和晚上、晴天和雨天如何彼此連繫?
我逛書店時發現《寶船歷險記》,裡頭不僅有鄭和下西洋的航海路線圖,還有許多有趣的細節,例如:鄭和的船隊曾到過一個名叫滿剌加的地方(今馬來西亞麻六甲),此地位居交通要道卻異常冷清,原來是海盜猖獗,鄭和如何幫忙當地王子趕走海盜?鄭和到達麻林(今肯亞麻林地)第一次看見長頸鹿,當地語言中「長頸鹿」音似「麒麟」,酋長願送一隻長頸鹿讓鄭和帶回中國送給皇帝,但長頸鹿要怎麼樣從非洲坐船回中國呢?
我們學校圖書館裡有一套《寫給兒童的世界歷史》,裡頭有一段講到南洋群島,正好提到南洋的香料有什麼用,以及爪哇島上罪犯躲藏三天就可免罪的習俗,這些故事可以結合《寶船歷險記》裡提到鄭和跟爪哇當地小男孩交換漂亮小短劍的故事。
至此,我們已經可以把從網路和書本中蒐集到的資料和細節編織捏塑,而教科書內原本短短三行的課文也已經漸漸被具象和擴充成一個小孩會有興趣的版本,這個故事裡有細節、有趣味、有小孩感興趣和加深印象的內容,老師只需要注意如何兼顧教學重點目標,增加孩子對東西方交流的理解與想像,就可以了。
在「機器取代人力的時代」這個段落時,我把重點放在對「工業革命」的了解,因此從《寫給年輕人的簡明世界史》這本書中,我挑選了〈人和機器〉這一篇的幾個段落唸給學生聽,我想藉由工廠主人與織布工人的對話,讓學生比較立體地認識「機器取代人力」的具體意涵,薪資與階級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十八世紀英國工業革命的脈絡跟社會主義興起的關聯[1]
在上到「全球暖化」的議題時,我借用山本敏晴的人生經歷及其著作《日漸沉默的樂園:吐瓦魯》來跟學生討論:什麼是你認為最重要的東西?我也借用山本敏晴向孩子提問,邀請他們畫畫的方式,請學生畫出他們覺得重要的東西,然後再進行課堂對話。

閱讀在我家人身上發酵出的神秘力量

我把每次備課時跟圖書館借的書,或去書店買的書帶回家,雖然我家沒錢裝潢,書也不多,但我就是帶書回家,然後把書擺在沙發椅背上,我四歲的兒子小寶經常會察覺媽媽帶回的新貨,然後要求我講故事書給他聽,他把沙發稱作是我們家的「圖書館」。
當初小寶發現《寶船歷險記》這本書時就要我講給他聽,我說這是媽媽要講給六年級哥哥姊姊聽的書耶,他說因為封面有大船,他喜歡,所以執意要我講。他把書打開,發現這張航海圖,從此引發他對地圖的好奇和興趣,他問我:地圖上那些紅色的線是什麼意思?陸地上的長頸鹿和老虎又是什麼意思?他對「爪哇島」一詞的發音印象深刻,有一天我開車載他,他自言自語說「爪哇島」,然後自己一直笑。
有一天,我為了幫公婆買CD架,難得去一趟生活工場,小寶看見店裡一個小地球儀就說:「我想買這個地球儀送給奶奶,奶奶一定會喜歡的。」我知道是小寶自己想要,我從未買玩具給他,但卻被他要求買地球儀的誠意給感動了,於是我感情用事買了這個蠻貴的地球儀回家,後來他要我指出紐西蘭的位置,我才想起他想知道爸爸以前去過的這個地方在哪裡。
事隔半年以後,某天小寶又要我重講《寶船歷險記》,我翻開書要他猜哪個是鄭和,他指著下方穿藍色衣服的男人,我說:「對,可是這圖畫得不太對,因為太監應該不會長鬍子。」他問我:「什麼是太監?」我就說:「以前在皇帝身邊當服務生的男生不可以跟皇帝的太太談戀愛,所以他們的小蛋蛋會被割掉。」小寶問我:「那我今天晚上洗澡的時候,妳可以告訴我他們是被割掉哪裡嗎?」我說好,那天晚上小寶就一直吵著要洗澡。

因為要介紹「機器取代人力的時代」,我買了《水蒸氣的秘密》這本書,小寶大概有一年沒有再看此書,但是某天,他初次拿起黑色的水性色鉛筆隨手亂塗,然後用水彩筆沾水大剌剌地抹了幾下。次日,我想把這畫拿去回收,小寶鄭重其事告訴我:「這不行丟,這幅畫的名字叫『水蒸氣的秘密』。」我於是感動莫名,我沒想到他會用一年前看的書為畫作命名。

當我跟訪視委員們報告完以後,偉信老師說:「妳兒子這幅畫不能丟,應該把它裱褙起來,因為在妳還沒有開始介紹這張投影片的時候,我還以為妳接下來要介紹的是米羅的畫。」
貞芳校長說:「我覺得這幅畫很像一隻手捧著一朵花耶!」
偉信老師回應她:「這就叫做抽象表現主義啊——畫面本身是抽象的,但是意義的詮釋在各人。」
聽他們一言一語的討論,我覺得很有意思。下班後,我去接兩個小兄弟回家,當我開車行經商校街時,我跟小寶說:「媽媽今天有把你畫的那幅『水蒸氣的秘密』借給別人看,有一個大學的老師說你畫得很好ㄋㄟ~,他叫媽媽要幫你把那幅畫裱褙起來,你覺得裱褙起來好不好?」
小寶立刻回答:「不要,那幅畫不行裱褙!」
我問:「為什麼?」
小寶:「因為那樣會傷害水蒸氣啊!」
嗯~我聽起來很有道理,水蒸氣嘛,加個框,加個玻璃或壓克力板,水蒸氣就無法發散哪~
隔了幾秒鐘以後,小寶又說話了:「媽咪,什麼是『裱褙』?」

因為書,因為閱讀,豐富了我和家人的生活,為我作母親、作妻子和作老師帶來了無比的樂趣,我相信:閱讀,具有無比神秘的力量。

[1] 我唸給學生聽的內容大致是:「有了機器,人們不必學習許多技能,就能操作它。一台機器能做各種工作,幾個小時就可以學會操控。所以如果擁有一台織布機,就可以雇幾個人(甚至是婦女或兒童),他們能夠用這台機器完成以前一百多個熟練織工還多的工作。如果一個城市裡突然裝置了一台這樣的機器,那裡的織工該怎麼辦?……
現在城市裡的一百個織工失業了。他們得挨餓,因為一台機器把他們的工作都解決了。眼看一個人及其全家就要餓死,那麼這時他自然什麼工作都願意做。……於是擁有機器的工廠主人就把這一百個挨餓的 織工召來並說:『我需要五個人來看管我的機器和工廠,你們做這工作需要多少錢?』也許有一個人會說:『我的工資,要能夠讓我過上跟從前一樣幸福的生活。』也許第二個人就會說:『讓我每天能買一個麵包和一公斤馬鈴薯,我就心滿意足。』第三個人看到此人快搶走了他最後的生存機會,便說:『我只要半個麵包。』另外四個說:『我們也是。』
『好,』工廠主人說:『那我就雇用你們吧!你們一天願意工作多久?』『十個小時。』其中的一個說。『十二個小時。』第二個這樣說,好讓這份工作不致被人奪去。『我可以做十六個小時。』第三個大聲說,這件事攸關生死。『好吧,』工廠主人說:『那我就雇你,可是你睡覺的時候,我的機器怎麼辦?機器可睡不得!』『那我就把我的八歲的兒子叫來吧!』織工絕望地說。『要我給他多少工錢?』『給他幾角錢買個奶油麵包吧!』『奶油是多餘的。』工廠主人也許還會這樣回答。這筆交易就這樣做成了。……
你大可不必以為,所有工廠的主人都像我這裡描寫的那樣惡劣。可是哪個工錢付得最少的壞傢伙能夠雇到勞動力最便宜的織工,他獲得的利潤便最高。其他人往往也不得不違背自己的良知和同情心,以相同的方式對待工人。……
……一個人僅僅是因為擁有一台也許是繼承來的機器,就可以甚於貴族對待他的農民那樣地對待其他人,這是不公正的。他們認為,正是像工廠和機器這樣的事物,誰占有了它們就可操縱別人的命運,所以它們不可以歸個人所有,而應該歸大家共有,這種觀點稱為『社會主義』。」